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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很早之前就知道了。”

  他的妈妈倚靠在病床,带着“车祸”初愈的疲惫,讲述着她所知道的一切。

  她是淹死在河里,献给大山的女儿,被一心求死的男人救了。

  他们没有血脉相连,却与生死相连。

  就像外公亲笔写下的《大山》一般,过着凄苦平淡的父女生活。

  可妈妈说着《大山》没有写过的事情。

  “我上小学的时候,从楼梯上摔了下来,流了很多血。躺在卫生院的时候,我以为我快死了,那是一种时间都模糊了的恍惚,但我听到了你外婆跟我说话。”

  “她说,我不该活的,是李铭书非要我活下来。”

  “满腹牢骚,尽是抱怨。”

  “但我听着听着,伤口不痛了,摔断的腿也愈合了,医生都夸我身体恢复得快。”

  妈妈忽然笑得灿烂,病房外的阳光,照得她眉眼弯弯。

  “那一天我才知道,原来我是有妈妈的。”

  “一个说话难听、口是心非的妈妈,一直陪伴在我身边,看着我长大,会在我濒临死亡的时候,以她的方式保护我。”

  李司净握紧手,他依然不敢相信,声音尖锐、始终嘲笑他的生物,会是他的外婆。

  “她很可怕。”

  在妈妈面前,他没有隐瞒自己嫌恶的必要,“她是山里的鬼,根本不是我的外婆。”

  “但她也不是生来这副模样。”

  妈妈的神色温柔,并不生气。

  她的每一句话,都有着早就知晓死亡的平静。

  “她让我活着,她永远不会像我的亲生母亲一样伤害我,她尊重我的选择,她就是我最好的妈妈。”

  他和妈妈之前十八年的隔阂,跨越了生死,源于因果。

  妈妈清楚他全部的眼泪和全部的负责感,轻柔摸着他的头发说:

  “所以净净,你没有害我,也没有成为我的累赘,我早就知道自己会死在那一天。”

  李司净控制不住流泪,克制了哭声也止不住抽噎得像是六岁。

  即使他可以坚定的告诉万年,不要背负他人命运。

  也无法抹除他对母亲的愧疚。

  妈妈却说,她早就知道了。

  李司净已经二十四了,不该这么丢人的流泪。

  可他在妈妈面前仍旧是十八年前的孩子,哭得一塌糊涂。

  妈妈拿过纸巾,给他擦眼泪。

  “净净,妈妈生下你是有私心的。你爸爸跟我求婚的时候,我说,我陪不了他一辈子。”

  “你知道他说什么吗?”

  妈妈的笑声,带着时间抹除不了的欣喜。

  “他说,有我,就是他的一辈子。”

  比肩同生共死的情话,成了妈妈的执迷不悟。

  她伸手捧起李司净的脸,一点一点擦掉李司净的眼泪。

  “净净,所以我必须带你来这个世界,你必须活着。”

  “我不在了,你就是他的一辈子。”

  李司净的心隐隐作痛。

  许多父母生孩子,带着各自的私心。

  维持家庭表面和睦,实现自身的价值,寄托底层翻盘的妄想。

  现在,他知道了妈妈的私心。

  在短暂又明晰的生命里,她要她爱的人,为李司净而活。

  在无畏的牺牲、决然的舍弃之中,李司净是带着爱与期望诞生的孩子。

  即使她明知道,李司净会活得痛苦,依然希望他能够支撑这个荒谬世界黯淡的纯粹爱意。

  “妈妈,我没有后悔活着。”

  他像身处温馨的梦境一般,终于可以隔着病房的被褥,趴在妈妈的膝盖。

  消毒的气味成为了妈妈的气息,粗砺的布料摩挲脸颊与头顶指尖抚摸一样温柔。

  “这个世界很糟糕,人心险恶、尔虞我诈,我常常觉得很累。可是我遇到了很多人,当我发现他们和我一样,曾经绝望的不想活的时候,我又会想……还是要活下去的。”

  李司净曾经不知道为什么要活。

  所以他给自己找了一个绝对能够活下去的理由——

  至少,拍完《箱子》。

  即使无数日夜,他在幻觉里茫然绝望,浑浑噩噩度过时间,直到有一天幡然醒悟。

  人的一生就是找到一个安全的箱子藏起来,可是想要活下去,又必须亲自打碎它。

  李司净找到了自己的安全箱,却不愿意打碎。

  他沉默的听爸爸妈妈的爱情故事,心中的悲戚都在他爸蠢得要死的操作里荡然无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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