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沐浴

/>   这株古梧桐树龄已逾六百年,七八人才能勉强将它合抱。古梧桐静静伫立于山间,遒劲的枝干深埋于地下。翠叶间系着祈福的红绳,时有铜铃随风送出清响。

  顾宁熙坐于树下,手中握了一根祈愿的红绳。阳光璀璨,枝叶间投出一片阴凉。梧桐树苍劲如昔,她仰头望着满树碧叶,三年前系上的那根护佑他平安的红绳,已辨认不清在何处。

  她想起从前,小时候觉得高不可攀的枝干,眼下只需伸手就能触及。那时家中跟着祖母来崇圣寺敬香。趁着母亲她们和祖母在宝殿中听经,她悄悄溜了出来,想给母亲求一个平安符。那一阵母亲咳嗽总未痊愈,她听家里的仆妇们说起,崇圣寺的菩萨最为灵验。

  她好不容易求到了红绳,爬上花坛,却总也够不到一丛枝叶。是个陌生的小哥哥伸手替她拦下了一枝,等着她系完了红绳。他一身玉白的锦衣,大约比她大了两三岁。跳下花坛时,他还伸手接了她一把。

  顾宁熙笑了笑,那应当是他们第一次相见吧。

  后来她随母亲去晋王府赴宴,在正殿中再次见到他时,才知道他是晋王妃膝下独子。

  主位上的王妃娘娘生得极好看,是她见过的最美的女子。王妃娘娘待人温柔,温声细语,不但唤她上前说话,还赐了一块羊脂玉佩给她。

  王府的规矩繁多,嬷嬷们已经提前教过她。她原本害怕出差错,但在王妃娘娘面前,一时竟也忘了紧张。

  家中告诫过他们这些孩子,王府中有些忌讳是不能提起的,尤其不能乱了请安的顺序。

  譬如王府中名正言顺的晋王妃只有一位,便是真定王嫡女甄氏。晋王的原配发妻只被立为侧妃,当初晋王的确是存了王妃并立的意思,顾宁熙也知道她的母亲就是因此居了正室的位置。只不过当时王妃娘娘有孕在身,真定王府不愿意女儿受此委屈,朝中其他世家更不愿意朝廷有两门外戚。彼时姚家门庭不显,又在战时衰落。晋王左右为难,最后是发妻自请居了侧妃位,方才解了难题。

  那时的他是晋王膝下唯一的嫡子,双亲爱护,在王府中的尊贵不言而喻。

  顾宁熙借了墨笔,当真提笔时又不知该写些什么。年岁渐长,想要祈求的东西也越来越多。

  她苦笑,萦绕在心中的困惑始终未解。倘若那些梦境是要给她指引,那么能否给她一些行之有效的梦境?梦中的几番情状,她方才在佛前根本都不敢回忆,生怕是对神佛不敬。有时前一晚梦到与他……缠绵,第二日见到昭王时她实在难以泰然处之。

  顾宁熙最后只写了“万事胜意”四字。寻了一处空旷些的枝条,仔细将红布条系上。

  她素手拨动铜铃,回眸之时,好似天意一般,她望见不远处碧空下那一抹玄色的身影。

  东风乍起,满树翠叶与祈愿红绳随风摇曳,将人间最美好的愿景送至佛前。

  目光交汇时,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十二年前。

  脑中似乎有个声音在一遍遍问她,年少相遇,他们最后怎么就走到了那般地步?

  逃避是无用的,顾宁熙想。

  那便去试着解开。

  ……

  惠风和畅,钟声悠悠。

  “殿下也来祈福?”顾宁熙笑问道。

  此话不尽然,白日无事,陆憬只是在寺中随意走走罢了。

  二人偕行赏景,穿过藏经阁,顾宁熙指了方向:“臣想去宝殿中求一道签文。”

  都已经到了崇圣寺中,不妨问一问神佛的指引。

  听洒扫的小沙弥说起,今日寺中恰有高僧解签,如此机缘不可多得。

  顾宁熙与陆憬顺着他指点的近道,穿过回廊,跨入殿门时才发现谢谦也在此求签。

  他方中了一支上上签,兴高采烈地将签文分享给他们二人同看。

  竹签上载:“梧桐叶落秋将暮,行客奔程似若飞;谢得天公轻著力,顺风船载宝珍归。”

  解签的高僧法号智空,在寺中修行的小沙弥们都说不清师父的年岁,只知道他老人家总过了耄耋之年。

  智空师傅半阖着眼,竹签解曰:“心中从事,天必从之,营谋用事,尽可施为。此签凡事先凶后吉也。”

  先凶后吉,顾宁熙垂眸,只怕不单单是说谢谦率渤海诸将归降昭王一事。若是她梦中的宫变为真,谢谦必定会是新帝股肱之臣,这不正是富贵险中求?

  轮到她时,顾宁熙跪于蒲垫上。昭王殿下是没有求签的意思的,以他在朝中的身份,无论抽出什么签传回朝堂,总能掀起波澜。

  顾宁熙双手捧了竹筒,伴一阵清脆的响动,一只竹签正正落了出来。

  她拾起,恭敬递给智空大师。

  第十签,签上所书:“石芷无价宝和珍,只管他乡外界寻;宛如持灯理觅火,不如收拾枉劳心。”

  此为中平签,谢谦方才跟着一同看过,不得其意。

  智空大师声音平和:“姻缘会遇,何事不成,须无别意,眼前是真。此签持灯觅火之象,万事待时成就也。”

  万事待时成就也,顾宁熙默默念了两遍,余下的只能自己参悟。

  她一礼:“多谢师傅。”

  智空大师目光在她身上定了片刻,捻动佛珠,又道:“这位施主,既得缘法,不妨也求一支签。”

  此话对向的是昭王陆憬,大师既开口,陆憬自然遵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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