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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枸杞蜜 父不父,子不子

  61.

  裴昭心中遽震,忽然间想起一段旧事来。

  也是在这处山间别院,那时他心有所动,唤了萧九龄来,原本是想着让萧九龄带宁离重新学武,于是教萧九龄给宁离摸骨,谁知道得到的结果,却与他心中所想要的大相迳庭。

  萧九龄编造了一番谎话来哄人,那其实粗浅得很,破绽百出,宁离却半点都没听出来,反倒是明媚地笑了。可是,他当真是这样想的么?在宁离的心中,当真是觉得,区区观照的修为,就已经够用了吗?

  从前不曾细想,如今再回忆,触目惊心。

  沙州是玉门关与阳关之间的重镇,更是孤烟大漠之中,扼守丝路的天下雄城。自中原至西域,每年不知有多少驼队、客商、使者自此经过,也更不知有多少小国、势力暗中窥探。居心叵测者颇多,虎视眈眈者甚众,那其中的刀光血影、暗流激涌,恐怕并不必别的哪处要少上一些。

  以宁复还的手腕,自然可以将沙州整治得跟铁桶一般,可是换了宁离呢?本性天真,赤子无邪,他还能与宁复还一般吗?

  目光扫过少年半截尖尖的下颌,裴昭心中悄然一叹。

  陈则渊当年有那么一问,归根究底,是替着宁复还担忧。当真要论,若非他是宁复还的启蒙先生,恐怕根本不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大可以任凭那隐忧暗疾无声滋长,动摇磐石与大厦。

  沙州的那些个谋臣将士,也会有后代子嗣,而他们的荣华富贵,一身便尽系于年少的世子。倘若世子聪敏俊秀、英姿果决,那自然是皆大欢喜。而倘若世子资质平庸、驽钝荏弱,那恐怕不是一件值得欢喜的事情。

  怕就怕所托非人,前途性命皆葬送。

  宁氏一脉单传,那些个一并送入学堂的子弟,来自何处其实无需多想。多半是从府中的门客、幕僚家中挑选了的年龄相仿的孩童,说是开蒙,实则是陪太子读书。真正的主角,是宁离。

  然而作为万众瞩目的中心,宁离却没能够满足人的期许,甚至教陈则渊这样厌弃。

  暗中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关注着这处,关于他的资质、天赋,性情。想要结交他的、想要拉拢他的、想要在他身上下注的……那些闻风而动的的墙头草,或者说贪婪窥测的秃鹫,这等人,裴昭见过不少。

  可是宁离呢?

  他能经受得了、承担得住吗?

  陈则渊对沙州,确然是一番好意,但那话对于宁离来说,堪称是诛心……

  当时宁离才多大?竟然就将那句话记到了现在,那必然是铭心刻骨,以至于反覆而不能忘。

  裴昭轻轻握住了宁离肩膀,开解道:“小时了了,大未必佳。你看那些个当时瞧着聪慧灵敏,长大之后,说不定也泯然众人。闻道有先后,陈则渊这样说,实在是武断了。”

  然而那宽慰毫无用处,落在了不着力之地。他听见宁离的声音,彷佛喃喃自语:“……陈先生让阿耶不要再在我身上费力气,没有必要,我注定是一团扶不上墙的烂泥。”

  裴昭一时间心中说不出的难过,垂髫稚子,初初开蒙,便得了大儒这番评价,想必心中,定是惊惧交加。微光中瞧不清宁离的神情,只见巾帕一角微微晃动着,彷佛要借此遮掩所有的郁结与伤心。

  他沉声说道:“陈则渊既然说出这样的话,已经不配为人师。”。

  宁离一时间无话,四周寂寂的,窗外飘着雪,彷佛又回到了幼年那时,沙州的城主府里。他体弱畏寒,一向喜欢在阿耶书房后边儿的小榻上休息。那天炉子里的炭火烧得很旺,他小小的一团,蜷在褥子中,也睡得并不甚踏实。正是半梦半醒的时候,听见了说话声,来自于夫子的语气,斩钉截铁。

  他其实已经记不甚清了,只记得陈先生的样子,画屏前人影朦胧,唯见一番,恨铁不成钢。

  “陈先生大抵是觉着,我存在于这个世上,都是有辱了阿耶的威名。”。

  那话语极是空茫,教裴昭想起今岁第一次知晓宁离,却是宁王世子与时家二郎大打出手之事入了他耳中。那时只道是两人都资质平庸,不堪大用。还因着六百里家书那事,断言他骄奢无度,好大轻狂。

  暗卫禀来时并不觉,如今方知晓,时家二郎那番话,分明是戳中了陈年隐痛。

  平日里看着轻轻巧巧,可那道划下的伤痕,蜿蜒狰狞,从不曾愈合。

  裴昭心下轻叹,柔声道:“他不过是俗人俗话罢了,不值得一提,难道宁王就会信他了吗?你当时才多大,又能看出些什么?况且玉不琢,不成器,他若是有心,更应该尽一番师长的责任、好生教导才是。”孰料不仅不曾悉心教导,反倒是半途而废,做了个甩手掌柜。

  “是么?”宁离怔怔的看着他,“……行之是这样想的吗?”

  “我难道会骗你不曾?”

  “……”

  不知是想着了什么,宁离微微的笑起来。后来他从不曾对外说起过,连他都意外能记得如此清楚:“我那时候书没有学多少,但是心里知道,烂泥,肯定不是一个好词儿。陈先生在阿耶的面前这样说我,我如何肯依从?于是就从榻上跳下去,问阿耶,什么是烂泥?”

  他突然间冒出来,只怕是要把人吓上一跳。但那时候年纪尚小,又哪里醒悟得那些?!

  “那会儿应该入冬后不久。沙州的冬天来得早,说冷就冷了下来。地上踩着又冷又冰,我问阿耶什么是烂泥?阿耶没有和陈先生说话,先把我抱起来,又从榻边找到了踢掉的袜子,给我穿上。他问我睡醒了么?渴不渴,要不要喝水?”

  “我刚刚醒,嘴里渴得很,阿耶就喂我喝了小半盏蜜水。唔,应当是取的枸杞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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