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涛阁位于山庄地势最高处,背倚峭壁,前临深涧。此时夜幕低垂,阁内并未燃起太多灯火,只在角落点着几盏造型古朴的青铜宫灯,光线昏黄柔和,勉强驱散了深重的夜色,却也将大部分空间留给了摇曳的阴影。巨大的雕花木窗敞开着,山间夜风带着涧水的湿冷气息灌入,吹得灯焰不安地跳动,在墙壁上投下变幻莫测的光影。窗外,是深沉如墨的莽莽群山轮廓,以及下方深涧中传来的、永不停歇的沉闷水涛声,一声声,撞击着崖壁,也撞击着阁内凝滞的空气。
凤霓裳站在窗前,背对着萧遥,玄色的背影几乎与窗外的夜色融为一体。山风吹拂着她的发丝和衣袂,她却纹丝不动,仿佛一尊伫立崖边的墨玉雕像。她似乎在凝视着那片无边的黑暗,又似乎只是在感受着这山庄远离尘嚣的孤寂。
阁内没有仆役伺候,案几上甚至没有奉上茶水。只有他们两人,以及这充斥耳畔的涛声和穿堂风。
萧遥没有催促,随意在靠窗的一张梨木圈椅上坐下,姿态放松,目光却落在女帝那挺拔孤峭的背影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他知道,这沉默本身就是一种态度,一种力量。
终于,那涛声似乎在某一个瞬间被刻意放大了,又或者只是错觉。凤霓裳缓缓转过身。
昏黄的灯光终于照亮了她的正脸。那张线条冷峻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一双深潭般的眸子,在光影摇曳中,清晰地映出萧遥的身影。她的目光不再是穿透性的,而是凝聚的,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重量,直直落在萧遥脸上。
“萧遥。”她的声音响起,不高,甚至有些低沉,却异常清晰,瞬间压过了窗外的涛声,每一个字都带着金石般的质感,清晰地传入萧遥耳中,“朕此来,只为一事。”
没有多余的客套,没有试探性的铺垫,开门见山,直指核心。这是属于帝王的效率,也是她行事风格的直接体现。
“秘境深处,禁山之巅,”她向前微微踏出一步,那一步仿佛带着无形的气场,让阁内的空气都向她所在的位置微微塌陷,“你究竟看到了什么?”
她的语速不快,每一个字都咬得极准,目光紧紧锁住萧遥的眼睛,带着一种近乎实质的压迫感,仿佛要透过他的瞳孔,直接窥视他灵魂深处那最隐秘、最惊悚的记忆碎片。昏黄的灯光在她眼中跳跃,却照不亮那深潭之底。
阁内的空气,因她这直白到近乎锋利的问题,骤然绷紧。穿堂风似乎也停滞了一瞬,唯有深涧下的涛声,依旧不知疲倦地轰鸣着,仿佛在为这即将揭开的秘辛做沉闷的注脚。
面对女帝那双仿佛能洞穿灵魂的深眸和直指核心的逼问,萧遥脸上那惯常的、带着几分惫懒的神情缓缓褪去。他没有立刻回答,身体在圈椅中微微后靠,一个极其细微的动作,却让周身的气息瞬间沉凝下来,如同深海下的礁石,沉稳得能承受万钧重压。
“看到?”他嘴角似乎向上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极其短暂、近乎自嘲的弧度,眼神却沉静无波,如同结了冰的湖面,“陛下,那不是‘看’。”他的声音不高,语速平缓,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轻易盖过了窗外的涛声,“那是一种……烙印。”
他微微停顿,似乎在斟酌最准确的词句,又像是在抗拒回忆那深入骨髓的寒意。阁内昏黄的光线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让他的表情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与其说是‘看到’一个‘东西’,不如说……”他抬起一只手,指尖在虚空中极其缓慢地划过,仿佛在描摹某种不可名状的轨迹,“……是感知到了一个‘存在’。一个庞大到超越了空间与时间概念的……意志集合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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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霓裳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只是那深潭般的瞳孔深处,仿佛有极细微的涟漪荡开。她静静地站着,玄色衣袂在穿堂风中纹丝不动,整个人如同一块吸纳了所有光线的墨玉,等待着萧遥继续描述那超越常理的景象。
“它没有具体的形态,或者说,它存在于感知的每一个层面,又超脱于形态之外。”萧遥的目光投向窗外无边的黑暗,焦点却仿佛落在了极其遥远、超越了现实维度的某个点上,“它是规则本身在注视。是构成我们这片天地运转基石的力量,在那一刻……拥有了冰冷的‘自我’意识。它漠然,它无情,它存在的唯一目的,似乎就是维持某种绝对的‘秩序’,抹杀一切试图触碰、理解、甚至仅仅是窥探其存在的……僭越者。”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但每一个字吐出,都仿佛带着一丝来自灵魂深处的寒气。阁内的温度似乎又下降了几分,青铜宫灯的火焰不安地跳动了几下。
“那感觉……”萧遥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仿佛再次触碰到了那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意,“……像被剥光了所有衣物,赤身裸体地投入万载玄冰的深渊。从皮肉到骨骼,从血液到灵魂,每一寸都在那纯粹的、不带任何情绪的注视下……瞬间冻结、僵硬、失去知觉。那不是杀意,杀意尚有情绪波动。那是一种……绝对的‘无’。无善无恶,无喜无怒,只有纯粹到极致的‘否定’与‘抹除’。”
他深吸一口气,那冰寒的气息似乎还残留在肺腑之间:“在那‘注视’之下,任何力量都显得可笑。灵力?如同阳光下的露珠,瞬间蒸发。意志?如同试图撼动星辰的蝼蚁,念头刚起便被碾碎。时间、空间的概念都变得模糊扭曲,仿佛只剩下永恒的、冰冷的‘存在’本身。若非……”他顿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么,最终没有细说,“……若非一点微末的运气和本能,我此刻,连同那秘境深处的一切,早已化为那‘秩序’下的一缕尘埃。”
萧遥的描述结束了。阁内陷入一片更深的死寂。窗外的涛声似乎也屏住了呼吸。昏黄的灯光下,女帝凤霓裳的身影依旧挺直如松,但萧遥敏锐地捕捉到,她负在身后的双手,那拢在宽大玄袖中的指节,似乎极其细微地收紧了一瞬。
她深潭般的眼眸中,那点细微的涟漪彻底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沉重的、洞悉一切的平静。没有震惊,没有怀疑,只有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以及深藏其下的凝重。
“天罚之眼。”凤霓裳缓缓开口,声音比刚才更加低沉,像一块沉入深水的墨玉,“大炎皇室秘传的《玄穹纪事》残篇中,有零星记载。语焉不详,只言片语,却字字染血。”
她不再看萧遥,目光转向阁内深处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