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她轻轻点头,将剪刀贴身藏好。
马棚外传来巡夜的脚步声,她往我身边靠了靠,像从前在越宫那样,把头枕在我肩上。
"雅鱼,"我望着漏下的月光,轻声道,"等回去后,我们去槜李看梅花吧。你说过,那里的梅花开时,像云霞落在枝头。"
她没有回答,只是把我抓得更紧。
我听见她细微的抽咽,却不敢低头看她的脸。
槜李的梅花啊,要等多少年才能再看见?
或许要等夫差的血浸透那片土地,或许要等越人踏平吴宫的那日。
冬至前一日,夫差病了。
范蠡混在医官里进来时,我正在给马刷毛。
他袖口露出半片竹简,上面是文种的字迹:"吴宫疫气盛,宜进苦蒿。"
雅鱼跪在夫差寝宫外,捧着我让她准备的药汤,指尖因紧张而发白。
"勾践,你不是懂医术么?"夫差的声音像破风箱,"来,替寡人看看。"
我放下马刷,在铜盆里洗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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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太凉,冻得指节发疼。
雅鱼递来帕子,我触到她掌心的剪刀柄——她竟一直带着。
跪在龙榻前时,我闻到浓重的药味下藏着腥甜,是内腑溃烂之象。
"大王的病……"我抬头看夫差,他脸上浮着不正常的潮红,"需以粪试之。"
雅鱼猛地抬头,眼里满是震惊。
夫差却笑了,指着便盆:"好啊,勾践,你若敢尝,寡人便信你忠心。"
铜盆的热气扑在脸上,混着恶臭。
我听见雅鱼的抽气声,看见范蠡背过身去。
指尖触到粪便的瞬间,往事如潮水般涌来——父王咽气时的血,携李之战的白幡,夫椒山下的哭喊声。
这些都比眼前的恶臭更灼人,更让人窒息。
"味苦,色黑,"我咽下口中之物,听见自己的声音平稳得可怕,"大王不日可愈。"
夫差哈哈大笑,拍着我的肩:"好!好个勾践!"
他的手像条蛇,顺着我的脖颈滑到雅鱼肩上,"你妻子昨夜伺候得不错,晋国使者夸她温顺呢。"
雅鱼浑身发抖,却仍保持着跪姿。
我看着夫差的手在她肩上摩挲,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范蠡突然咳嗽一声,指向窗外:"大王看,有祥瑞!"
所有人都望向窗外,我趁机握住雅鱼的手。
她掌心的剪刀硌着我,却让我清醒。
夫差的笑声还在殿内回荡,我在她耳边用只有我们能听见的声音说:"等我杀了他,就带你回越国,再也不分开。"
她轻轻点头,睫毛上挂着泪珠。
那滴泪落下来时,我看见自己映在她瞳孔里的模样——满脸粪污,却笑得狰狞。
原来人真的可以变成畜生,只要心中藏着复仇的火,便能把尊严踩进泥里,把灵魂卖给魔鬼。
这一夜,雅鱼在马棚里缝补我的旧衣。
我望着她在烛光下的侧影,突然想起新婚之夜,她盖着红盖头,手里攥着半块糖橘——就是那个小女孩送的那种。
如今糖橘的甜早已散尽,只剩下满手的苦与腥。
她忽然抬头,眼里有火光跳动:"大王可知,今天医官说,夫差活不过三年。"
我握住她的手,感受着她指尖的温度:"那我们就等三年。三年后,让他的血,来洗清今日的辱。"
雅鱼笑了,那是入吴以来第一次笑。
她从怀里掏出颗糖橘,表皮已经皱了,却还带着香气:"臣妾藏了很久,等回国后,我们一起吃。"
我接过糖橘,触到她藏在下面的剪刀柄。
窗外,吴宫的月亮依旧冰冷,却有一颗星子格外明亮,像极了越国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