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道崎岖?什么涧深林密?在复仇的烈焰和滔天的战意面前,皆为坦途!
山路果然越来越险。两侧峭壁如削,怪石嶙峋,如同无数蹲伏的鬼魅,在暮色四合中投下狰狞的暗影。脚下的小路仅容两马并行,碎石遍布。深涧在侧,涧水在谷底奔腾咆哮,发出沉闷而令人心悸的呜咽声,如同大地在低声啜泣。山风穿过狭窄的谷口,发出凄厉尖锐的哨音,卷起地上的枯叶和尘土,迷乱人眼。胯下的战马是百里挑一的良驹,纵跃如飞,跳过一道又一道溪流乱石,转过一个又一个陡峭的急弯。马背上的颠簸,涧水的轰鸣,山风的呼啸,都无法冷却我心中那团越烧越旺的火焰。近了!更近了!前方溃逃魏军的身影在林木间若隐若现!
突然!前方山路猛地一个急转,几乎是垂直地向下折去!下方是更深更暗的涧谷,乱石如犬牙交错!冲在最前的我,猛地一提缰绳!然而,就在战马前蹄踏落的一刹那——
轰隆!!!
脚下看似坚实的山崖边缘,因连日阴雨侵蚀而松动的巨大岩石,竟毫无征兆地轰然崩塌!一股无可抗拒的、来自地狱深渊般的吸力,瞬间攫住了我和我的战马!
“唏律律——!”战马发出凄厉绝望的长嘶,四蹄疯狂地在虚空中踢蹬!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凝固。
我清晰地看到胯下爱驹那双因极度恐惧而圆睁的、倒映着幽暗涧底的眼睛;我清晰地看到自己紧握丈八蛇矛的右手,在空中徒劳地、痉挛般地抓握着,试图抓住任何一点可以依靠的东西;我看到崩塌的碎石如同黑色的雨点,在我身周簌簌坠落,坠向那深不见底的黑暗……
接着,是彻底的失重。
身体仿佛不再是自己的,如同一片被狂风撕扯下的枯叶,被一股无形而狂暴的力量狠狠拽离马背,向着那吞噬一切的深渊,急速坠落!
“丞相——!”一声混合着无尽恐惧、悔恨与不甘的嘶吼,终于冲破喉咙,却被凄厉的下坠风声瞬间撕碎!
风声!只有那如同万千冤魂哭号般的风声,疯狂地灌入耳中,刮过脸颊,带来刀割般的疼痛!冰冷的、带着死亡腐朽气息的气流,从下方汹涌扑来!视野在急速翻滚、颠倒。最后映入眼帘的,是头顶那一线越来越远、越来越狭窄的、灰白而绝望的天空。那线天空,像极了父亲遇刺的那个雨夜,帐门外透进来的、冰冷而残酷的天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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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数破碎的念头,如同被惊雷炸散的鸟群,又如同走马灯般疯狂地闪现、碰撞、轰然炸裂:
丞相!丞相啊! 您那洞悉一切的目光!您那沉稳而忧虑的叮嘱!“穷寇勿追”、“山道险峻”、“务必小心”……字字如金玉良言,字字如暮鼓晨钟!悔!悔!悔不听您言!苞一意孤行,贪功冒进,终酿此祸!辜负了您的信任,辜负了您的重托!丞相……苞,愧对您啊!(悔恨如同毒藤,瞬间缠绕心脏,勒得我无法呼吸!)
弟!我的好兄弟!桃园结义,香火犹温!“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的誓言,响彻云霄!可如今……愚兄竟要失约了!留下你一人……在这艰难的北伐路上……独对强敌!兴弟!我的好兄弟!你要保重!替为兄……多杀几个魏贼!替为兄……看着汉旗……插上洛阳城头!(锥心刺骨的牵挂与不舍,如同岩浆喷涌,灼烧着每一寸意识!)
父亲!父亲! 孩儿不孝!不孝啊!父仇未报万一!范疆、张达虽死,然东吴未灭!曹魏未平!您一世英雄,死于宵小暗算!孩儿……竟也落得如此下场!坠死荒山深涧!何等窝囊!何等狼狈!孩儿无能!愧对您留下的丈八蛇矛!愧对您长坂坡前的赫赫威名!父亲……孩儿……无颜见您于九泉之下啊!(巨大的耻辱感与未能雪耻的滔天恨意,如同海啸般将我淹没!)
汉室……丞相的北伐大业…… 克复中原,还于旧都!先帝的遗志!丞相呕心沥血的谋划!关兴、赵云、魏延……多少将士的热血……难道就要因为我张苞一人的鲁莽……而……(沉重的负罪感与对未竟事业的无限眷恋,如同铅块,沉沉压向灵魂深处!)
还有母亲……成都家中,倚门盼儿归的白发娘亲…
“砰——!”
一声沉闷到极致的巨响,伴随着骨骼碎裂的清晰脆响,从身体内部猛然炸开!无与伦比的剧痛,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铁钎,瞬间刺穿四肢百骸!眼前骤然爆开一片刺目的、猩红的血光!随即,无边的黑暗与冰冷,如同墨汁般迅速蔓延开来,吞噬了所有色彩,所有声音,所有感觉……
紧握了二十余年的丈八蛇矛,那承载着张家两代人荣耀、热血、仇恨与未竟壮志的冰冷铁器,终于从我那早已失去知觉、再也无法控制的手中,无力地滑脱。它在冰冷的空气中翻滚着,矛尖偶尔反射着涧底最后一丝微弱的天光,划出一道短暂而凄凉的弧线,坠向更深的、永恒的黑暗深渊。在彻底失去意识前,我仿佛听到了它撞击岩石时发出的、一声微弱却如同泣血般的、悠长呜咽……
丞相……兴弟……父亲……
母亲……
张苞……去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