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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吾儿封,勇冠三军,真虎将也!”他的声音洪亮,清晰地传遍周遭。周围的兵将顿时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如同汹涌的浪潮,瞬间将我淹没。
“少将军威武!”
“少将军神勇!”
无数的目光聚焦在我身上,充满了敬畏与崇拜。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头颅,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在沸腾。我挺直了脊梁,感受着这份用性命搏杀换来的荣光。我是刘封!汉中王的儿子!我配得上这个姓氏,配得上这震天的欢呼!
然而,这灼热的感觉尚未持续多久,便如同被一盆冰水兜头浇下。庆功的宴席设在临时搭建的大帐内,灯火通明,酒肉的香气弥漫。父亲端坐主位,我按礼坐在他下首。但就在我落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望向父亲时,我的视线无可避免地越过了他宽厚的肩膀。
侧后方,那小小的身影映入眼帘。阿斗,父亲的亲子,被赵云将军拼死从长坂坡百万军中救回的嫡子。他安静地坐在母亲甘夫人身边,穿着精致的小锦袍,手里把玩着一个玉雕的小马,脸蛋红扑扑的,眼神清澈懵懂,正对着侍奉的婢女露出一个毫无心机的、甚至有些憨气的笑容。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猛地堵在喉头,方才天荡山下搏杀的热血和此刻帐中的喧闹仿佛瞬间被抽离。我握着酒杯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骨节泛白。那玉雕的小马,那无忧无虑的笑容,像一根无形的针,刺破了我用战功和勇气辛苦构建的虚幻屏障。无论我斩下多少敌将的头颅,无论我赢得多少将士的欢呼,在那个位置坐着的,永远只会是那个懵懂的孩童。他不需要浴血,不需要证明,仅仅因为血脉,他就天然拥有这一切。
帐内觥筹交错,欢声笑语,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我杯中的酒液晃动着,倒映着帐顶摇曳的灯火,也倒映出我眼底深处那一丝无法驱散的阴翳。夏侯德头颅的冰冷触感仿佛还留在腰间,但此刻,另一种更深的、源自骨髓的寒意,却悄然蔓延开来。我仰头,将杯中辛辣的酒液一饮而尽。酒入愁肠,并未带来暖意,反而像一把冰冷的刀,划开了那层勉力维持的、名为“刘封”的薄薄外壳,露出了里面那个始终惶恐不安的“寇封”的底色。
汉中王登基的喧嚣尚未完全冷却,一纸军令便如冰冷的铁片,贴上了我的脊梁。上庸、房陵、西城,这三郡之地,像一枚被投入激流的石子,突兀地沉入了我的命运之河。父亲的手令措辞依旧温和,带着信任的期许:“封儿,此三郡新附,地处要冲,非亲信重将不能守。汝智勇兼备,当为父分忧,坐镇此地,固我疆圉。”
我站在上庸城高耸的城楼上,初秋的风已带上了荆襄之地特有的湿冷。脚下,汉水如一条浑浊的巨蟒,缓慢而沉重地向东南方向蠕动。极目望去,层峦叠嶂,山势连绵不绝,一直延伸到视野的尽头。这片土地,扼守着汉水上游,是连接汉中与荆州的咽喉,也是父亲基业版图上新添的一块,却也是最不稳固的一块拼图。它远离成都的繁华,也远离父亲那如日中天的威仪,像一个被遗忘的、随时可能被洪流冲走的孤岛。
“少将军,”身后传来一个清朗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的声音。孟达不知何时已站在我身侧,他一身儒雅的文士袍,与城头肃杀的甲士格格不入,目光同样投向远方迷茫的山色,“此地,说是要冲,实为险地啊。东临荆州,北接曹魏,西望汉中,看似四通,实则孤立无援。民心未附,兵微将寡,强敌环伺……大王将此重任托付少将军,足见信重。”
信重?我咀嚼着这两个字,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箭垛青石。石头的凉意透过指尖渗入。孟达的话像一阵冷风,吹散了汉中庆功宴上残留的最后一丝暖意,将上庸赤裸裸的险境摊开在我面前。他的语气平淡,听不出是忧是喜,但那句“足见信重”,却像一枚微小的刺,扎进了我的心。这信重,是信任,还是放逐?是倚为干城,还是……一种刻意的疏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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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太守所言极是。”我的声音在风中显得有些低沉,“此地确为四战之地。然父王所托,封,不敢有丝毫懈怠。”我转过身,目光锐利地扫过城墙上戍守的士兵。这些士兵,大多是刚刚收编的原刘璋旧部或本地郡兵,眼神里还残留着对新主、对我这位年轻将领的茫然与戒备。“传令下去!整饬城防,操练兵马!懈怠者,军法从事!”我的命令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凛冽。
孟达微微躬身:“少将军雷厉风行,下官佩服。”他垂下眼帘,掩去了眸中一闪而过的复杂神色。
日复一日,我在上庸城内外奔波。整修残破的城墙,加固营垒,亲自督促士卒操演阵法,严厉惩处懈怠者。我试图用铁一般的纪律和不断的忙碌,来填充内心的空洞,来证明父亲的选择没有错,证明我刘封足以独当一面,镇守这险恶的边疆。然而,每一次巡视城防,每一次看到那些士兵眼中对新生活的茫然和对未来的不确定,每一次望向西方层叠的群山——那是成都的方向——一种沉重的孤寂感便如这上庸的湿冷空气,无孔不入地渗透进来。父亲的影子在成都的辉煌宫殿里,在那懵懂嫡子的身边。而我,被钉在这荒僻的隘口,像一颗被遗忘的棋子,独自承受着四面吹来的风刀霜剑。
建安二十四年的冬天,似乎比往年更加酷烈。凛冽的北风如同无数冰冷的鞭子,抽打着上庸城头猎猎作响的旗帜,发出呜呜的悲鸣。城墙上,一夜之间便凝结了厚厚的、灰白色的霜花,在惨淡的日头下反射着刺目的寒光。空气干燥得如同砂纸,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刀割般的痛楚。
就在这滴水成冰的时节,关羽将军从樊城前线的求援信使,如同扑火的飞蛾,接二连三地撞入了上庸城。他们个个盔歪甲斜,满面烟尘,嘴唇冻得乌紫,裂开深深的血口,有些甚至伏在马背上,被亲兵半扶半抬着才勉强进入我的官署。每一次,那沾满泥污、被汗水浸透又被寒风冻硬的帛书被呈到我案头,上面那力透纸背、饱蘸着血与火的字迹都灼烧着我的眼睛:
“封侄、达太守:樊城激战正酣,曹仁困兽犹斗,徐晃援兵已至,军情万分危急!速发上庸、房陵之兵,东向夹击,解我樊城之围!此乃存亡之秋,切切!关羽顿首!”
“少将军!孟太守!关将军水淹七军,擒于禁,斩庞德,威震华夏!然曹贼倾国之力反扑,荆州后方空虚,吕蒙那碧眼小儿已暗渡江陵!将军腹背受敌,危在旦夕!请速速发兵,迟则万事休矣!”信使的声音嘶哑,带着哭腔,匍匐在地,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帐内的气氛凝重如铅。炭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