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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雪地胭脂

  汾州城的春日,总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倦意。苏家那方小小的庭院里,几株牡丹开得迟滞而凝重,硕大的花苞压在枝头,仿佛承着铅块,沉甸甸地坠着,透不出一丝鲜亮。苏婉娘坐在廊下的绣墩上,指尖捻着细如牛毛的丝线,正对着绷架上一幅未完成的“并蒂莲”出神。针尖悬在半空,迟迟未能落下。那两朵莲花,在她眼前模糊又清晰,纠缠着,像极了昨夜梦里,郭家小院墙头递过来的那枝半开的杏花,还有郭从逊那双在月光下格外清亮的眼睛。

  “小姐,”贴身婢女小婵的声音很轻,带着点怯生生的试探,“郭家郎君…托人捎了信进来。”她飞快地将一个叠得方正的素笺塞进婉娘袖中,指尖冰凉,像碰着了什么烫手的东西。

  婉娘的心猛地一跳,指尖的绣花针无声地滑落,扎在厚实的锦缎底子上。她迅速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遮住了骤然慌乱的神色,只低低应了一声:“嗯。”袖笼里那薄薄一片纸,却像一块烧红的炭,隔着衣料熨烫着她的肌肤。她知道小婵在怕什么。府里规矩森严,尤其父亲苏有财自从回来,愈发谨小慎微,对两个哥哥尚能厉声训斥,对她这个女儿,则只剩下“规矩”“体统”几个字,像无形的枷锁,日日挂在嘴边。与外男私相授受,若被发现,便是灭顶之灾。

  可郭从逊不一样。他是这灰暗汾州城里,唯一透进来的一线光。他是那么一个干净的人,书卷气里带着点木讷的笨拙,站在她面前,话未说脸先红,可眼睛里的赤诚,却能烫得人心慌。他的兄长郭从谦是晋阳有名的伶人,可郭从逊自己,却一心只读圣贤书,盼着乱世能有个尽头,盼着有朝一日能堂堂正正地站在她父亲面前求娶。这份笨拙的、固执的心意,成了婉娘窒息生活里唯一的喘息。

  “娘,”婉娘站起身,声音努力维持着平日的温顺,“日头有些烈了,我回房歇歇。”她向坐在廊下另一头、正检视着两个儿子托人捎回的银钱布匹的母亲王氏,微微福了福身。

  王氏抬起头,一张富态的脸上刻着经年的风霜和精明的算计,眼角的皱纹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深刻。她目光锐利地扫过女儿略显苍白的脸,又落在她紧攥着袖口的手上,眉头不易察觉地蹙了一下,语气却是不变的刻板:“嗯,去吧。午后记得把昨日教的《女诫》再抄一遍,心要静,字要工整。女儿家,德容言功是根本。”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像一块沉重的磨盘,压在婉娘的心口。

  “是,娘。”婉娘垂着头,顺从地应着,转身走向自己那间小小的闺房。阳光被窗棂切割成条状,落在冰冷的地砖上,也落在她单薄的肩头。关上门,隔绝了外面庭院里母亲拨弄算筹的细微声响,她才敢靠着门板,微微喘息。飞快地从袖中抽出那张素笺,展开。上面只有一行熟悉的、略带稚拙的字迹:“戌时三刻,老地方,杏花疏影,盼卿至。”

  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又骤然松开,狂跳起来。老地方,是苏家后院围墙外,靠近郭家小院荒僻角落的那一段矮墙。墙内有棵年深日久的杏树,枝桠虬劲地探出墙头。多少次,他便是攀着那树,将新摘的花或新写的诗,悄悄递进来。戌时三刻…正是府里人最松懈,母亲忙着清点哥哥们捎回的财物,父亲多半还在外面商号盘账的时候。

  窗外的光线一点点暗沉下去,最终被浓墨般的夜色吞噬。婉娘的心,也随着这天色一点点沉下去,又一点点被那隐秘的、灼热的期盼点燃。她换上最不起眼的素色旧衫,对着昏黄的铜镜,手指颤抖着,将一枚小小的、母亲绝不会注意到的素银杏花簪子,仔细地别在鬓边。镜中的人影模糊,只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燃烧着孤注一掷的火焰。

  时间在死寂中爬行。府中巡夜家丁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消失在回廊深处。当更鼓隐约传来,敲了三下时,婉娘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刺入肺腑,带来一种近乎疼痛的清醒。她像一片没有重量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滑出房门,避开廊下昏昏欲睡的守夜婆子,沿着熟悉的、被阴影覆盖的路径,向后院那堵矮墙潜去。

  夜风带着初春料峭的寒意,吹拂着墙头稀疏的杏枝。疏影横斜,在冰冷的月光下,投下斑驳陆离的暗影。一个清瘦的身影,正焦急地在那片摇曳的暗影下踱步,正是郭从逊。

  “婉娘!”他几乎是扑到墙下,声音压得极低,却掩不住其中的狂喜和急切,“你来了!”他仰着头,月光照亮他年轻的脸庞,额角沁着细汗,眼中是纯粹的、不顾一切的光芒。

  “从逊…”婉娘的声音哽在喉咙里,她扶住粗糙冰冷的墙砖,指尖微微发颤,“太险了,你怎么…”

  “我等不及了!”郭从逊打断她,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光芒,“我前几日…前几日听大哥说,他在李都指挥使(李存勖)府中宴饮,听到些风声…与你有关…”他顿住,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说是有大人物…要…要纳你为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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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两个字,像两把淬了冰的锥子,狠狠扎进婉娘的耳膜。她眼前猛地一黑,身体晃了晃,几乎要扶不住墙。尽管早有预感,从母亲近日看她的眼神,从父亲越来越频繁的叹息和欲言又止中,她已隐隐猜到那悬在头顶的命运之剑即将落下。可当这残酷的事实,如此直白地从郭从逊口中说出,经由他充满了痛楚和恐惧的声音传递过来,那股灭顶的寒意瞬间攫住了她,四肢百骸都冻得僵硬。

  “不…不会的…”她下意识地摇头,声音虚弱得像秋风中最后的蝉鸣,更像是一种绝望的自我欺骗,“我…我爹娘不会答应的…”

  “婉娘!”郭从逊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撕裂般的痛楚,“是真的!大哥亲耳听见周德威将军在席间与人谈论,说…说你是极好的人选,要献给那契丹的什么左谷蠡王!就在这几日,便要定下了!”他双手死死抠住墙缝,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仿佛那冰冷的砖石是他唯一的支撑,“我打听过了,他好像叫顾远…他…他是契丹贵族!我们汉家的女儿,怎能…怎能嫁与蛮子为妾?还是…还是去做小?”每一个字都像是从他喉咙里抠出来的血块,带着滚烫的屈辱和恐惧。

  婉娘只觉得一股腥甜涌上喉咙口,又被她死死咽下。她倚着墙,身体软软地滑落,冰冷的砖石硌着她的脊背,带来一丝尖锐的清醒。是了,周德威…她那权势赫赫的远房表兄,父亲口中苏家在这乱世里唯一的倚仗。原来这倚仗,终有一日,是要用她这“女儿身”来偿还的。攀附契丹贵人,换取更大的权势和利益…她苏婉娘,不过是棋盘上一枚随时可以弃掉的棋子,一件包装精美的礼物。

  “为什么…”她喃喃着,眼泪终于冲破堤防,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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