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一梦生7

  天刚破晓,寺内还安静着,来跟紫言换班的茗茶转到前头就见戒相背对着她坐在廊下似乎正在生火。

  昨夜睡得实在太晚,茗茶也是强打精神,她揉了揉眉心,压低声音,“小师傅怎么起得这么早?这才卯初,我家娘子且得休息会儿呢。”一边说一边往前,转到戒相前面才发现,这哪是才生火?人家药都熬好了,正盖炉子灭炭呢。

  旁边另有一个小炉半开着盖,弥漫着米粥的香气。柱子侧边靠着个值守的护卫,漫不经心地看着火。

  茗茶瞧见那人微一错愕,又忙问好:“周护卫。”

  周殊也没转头,虚应了一声。

  茗茶尴尬地往后退了一步,囫囵想,没听说昨夜值守的是周护卫呀。

  按说周殊自娘子幼时就跟在娘子身边,家里又没有主母,娘子自来在外头的时间比家里还多,十多年相处下来这些护卫们跟内院的侍婢也算得上相熟。

  可问题就出在茗茶是崔娘带的婢子,从前娘子身边是没有她的位置的。等到崔娘上位、她近身伺候了,娘子身边跟着的十有八九是闻郎,这些老一派的护卫都退到了外围,跟她接触不多。

  再加上他们身上总有一种说不上的气氛,不知是沉郁还是什么,越发叫茗茶怯怯。

  茗茶僵站在戒相炉子前头,戒相还当她是在等他回答,抬头看了看天际,忙道:“也不早了,马上……”

  话还没说完,就听一声悠远的钟声,穿透纯净的薄雾,仿佛一缕清泉入耳。

  一声缓时,戒相才补上一句,“晨钟就……要响了。”

  钟声一直不断,约莫到了二十几下的时候,已经隐隐能听见和尚诵经的声音。他们诵的是梵语,即便听不懂,也依旧能感受到其中平和的力量。

  茗茶却无法体会,嘴角一僵,昨夜娘子丑时才歇下,到此刻破晓,拢共才睡两个时辰,“这晨钟要敲几下?”

  戒相挠挠光头,“引杵宜缓,扬声欲长,凡三通各三十六下,总一百八零下。”1

  茗茶眉头越发皱起,还想再说什么就见房门打开了一个缝隙,崔娘叫她,“娘子已经醒了。”

  她连忙进去。

  里头床帐半开。

  因晨钟来得远比傅六娘日常起床的时辰早,梳洗用品都还没准备好,茗茶和紫言在外间蹑手蹑脚地来回忙碌着。

  昨夜傅令仪反复多次从记忆与幻想编制的噩梦中惊醒,每每醒来是睡意全无,身体却很疲惫,大脑连带着太阳穴都在疼,然后又强迫自己必须得休息。

  唯有这一回……

  是从深睡中被晨钟叫醒,只觉得浑身的肌肉僵硬而酸痛,脑袋里像是装满了浆糊,大约是病痛和睡眠不足的双重作用。

  但心态上她却并不如昨夜紧张,厘清大部分记忆给她带来更多掌控状况的安全感,不至于草木皆兵。

  放松下来反而更加困倦。

  她靠在狸奴腹上,眼皮不由自主地耷拉下来,狸奴倒是精神抖擞,尾巴在她眼前晃来晃去。

  崔娘端着药碗进来,“娘子,该喝药了。”

  昨夜澄观的确说过早晨这一剂药要在早餐前空腹服下,傅令仪半合着眼,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不一会儿便越发昏沉,难以抵抗的睡意袭来,在不绝的钟声中不知不觉又躺回柔软床铺里,眼皮轻轻合上,这一次……她没再做梦,也没回到记忆宫殿。

  狸奴见她又倒了回去,竟安分下来,趴在床上玩尾巴也自得其乐。

  崔娘悄然放下床帐,轻轻招呼茗茶紫言二人到外间。

  傅令仪睡回笼觉了,外面的仆役们却都陆陆续续醒来,转角处傅闻正往这边过来,一条黑影将手中的瓦片放回原处,飞也似的掠过屋顶朝旁边另一处客院而去。

  院内空地上萧钺着一身墨袍正在练剑,其身法敏捷矫健,剑势凌厉。

  天光微曦,寺院内一百零八下钟声未尽,与剑势配合,似可斩风破浪,却又携出几分超然外物的洒脱。

  黑影从房上纵身跃下,萧钺利落收剑,汗水顺着他脸颊而下,他随意抬手一抹,“如何?”

  此黑影正是绣衣使中一人,名青昀,以日光为名,却擅屏息遁形。黑色的夜行衣被雨水打湿还贴在身上,他摇摇头,“没发现傅氏一干人等有什么异动。”

  同样被晨钟叫醒的谢誉正站在窗边一边迷迷瞪瞪地看表兄练剑,一边灌浓茶提神,一听这来了精神,“表兄派青昀监视傅娘子了?是有什么问题?”

  萧钺扫他一眼,“是傅娘子向我求助。”

  谢誉瞪大眼睛,“什么时候?”

  萧钺将开颅时傅令仪与澄观关于遗梦香和行路散的对话说出,谢誉一下顿住,“诶,这也算是求助吗?真的不是表兄你想太多了吗?”

  萧钺淡淡睨着他,似有些无可奈何,暗示这种方式本身就很难对谢誉这种“想太少”的人起效。

  他叹了口气,转而道:“你和昭娘不是早在怀疑傅六娘吗?”

  “只是合理揣测,合理揣测。”谢誉没想通话题是如何转到这儿的,咳了一声,“傅娘子实在……有些特殊。”

  谁让这一路上昭娘催婚念长念短,搞得他也满脑子风月,总觉得任何人事都与此有关。

  萧钺眉头微挑,没有戳穿他,又细细与他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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