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带着点笑意,不知是讥讽还是促狭:“这一剑还不错。”
陈平安摘下腰间养剑葫,仰头痛痛快快喝了一口酒后,问道:“你就是陈老剑仙说的那位东海道人?这里就是那座观道观?”
出现在陈平安身侧的老道人笑着摇头:“没什么观道观,我在何处,道观就在何处。”
陈平安抬起袖子,抹了抹脸上的血污,可是才擦干净,就又满脸鲜红,问道:“我能不能骂几句?”
老道人微笑道:“自己看着办。”
陈平安脸色不变,继续擦拭鲜血:“老前辈道法通天,厉害厉害。”
老道人点头道:“孺子可教。”
他忽然而来,忽然而去,就这么将陈平安一个人晾在了大坑边缘,既没有跟陈平安说如何离开藕花福地,也没有说这场观道到底何时结束,至于什么飞升福缘、天下十人,更是提也没提。
不过老道人毫无征兆地离开,虽然给陈平安留下了一个天大的烂摊子,但也让他如释重负,松开了那根几乎快要绷断的心弦,踉踉跄跄晃荡了几下,最后实在撑不住,干脆就那么后仰倒地。
没了一口纯粹真气死死撑着,先前被丁婴阴神一剑打入地底下的伤势彻底爆发出来,陈平安就像躺在血泊当中,不断有鲜血流溢而出,可他眼中的笑意,很浓郁。
有初一和十五护在身边,丁婴已死,四下无人,陈平安很奢侈地使出最后一点气力,摘下养剑葫,颤颤抖抖放在嘴边,强行咽下一口酒水。债多不愁,这点疼痛简直就是挠痒痒,只是觉得这会儿不喝酒可惜了。
陈平安并无察觉,身上这件法袍金醴上,胸前居中那条金色团龙的双爪之间,那颗原本雪白的硕大珠子装满了浓郁的雷电浆液,还有肩头两条较小金龙的爪下、颌下,两颗稍小的珠子也有了几缕闪电萦绕。只不过金醴的变化比起陈平安这副身躯翻天覆地的异象,不值一提。那是最彻底的脱胎换骨。
先前在雷池中浸泡,使得陈平安皮肉下的骨骼有了几分金玉光泽,这是修行之人所谓“金枝玉叶”的征兆。深根固柢,长生久视之道也。
陈平安浑浑噩噩,迷迷糊糊,好似半睡半醒地做了个梦,梦中有人指着一条滔滔江河问他要不要过河。那人自问自答,说:“你如果想要过河,能够不被大道约束,就需要有一座桥,到时候自然就可以跨河而过。”
陈平安不知如何作答,只是蹲在河边自挠头。本心在此,做不得假。
那人便说无巧不成书,又说:“你陈平安不是已经学了某人的圣贤道理吗?难道读书知礼,时时刻刻,事事人人,憋在肚子里的那些道理只是一句空话?”
陈平安埋怨,不会隐藏情绪:“学了道理,与桥有什么关系?”
那人也未明说为什么,只说如何做:“你在心中观想一座桥的模样,随便哪座桥都行。你小子年纪不大,走过的地方却不算少。放心,只要是一座桥就行,没有太多讲究,哪怕是南苑国京城内的那些都无所谓。观想之时,不用拘束念头,心猿意马,莫要怕它们,只管松开心念,越多越好,要的就是精骛八极,神游万仞。”
不知自己身处何方的陈平安在河边“闭上”眼睛,没来由想起了那座云海中的金色拱桥,长长的,仿佛没有尽头。
陈平安看不见那个老道人,不管他怎么寻找,都注定找不到老道人的踪迹。于是陈平安就不会看到,那老道人瞥了眼长河上方缭绕的云雾,脸色古怪,更听不到老道人骂了一句陈清都净给自己找麻烦,骂了一句老秀才不是省油的灯,最后称赞了一个后辈的眼光和魄力,以及缅怀一个不算人的山河“故人”。
陈平安瞪大眼睛,看到自己脚边到长河对岸依稀出现了一座金色拱桥的轮廓,但是飘忽摇晃,并不稳固。
手中多出一本书,上边写着某个老人的道德文章,记载着一位儒家圣人从未现世的顺序学说。每一个字纷纷从书中脱离而出,金光熠熠,飘向了那座陈平安观想而成的金色拱桥,一字如一块砖石。只可惜书中仍有小半文字死气沉沉,尤其是中后篇幅的书页上,字字岿然不动。
不管如何,大河之上的金色长桥如人有了一股子精气神支撑,终于结实了起来。但是距离最终建成,能够让陈平安行走渡河,还是差了一些,差了血肉,差了很多。这就像一个人若是光有魂魄而无肉身,那就是一副白骨,孤魂野鬼,见不得阳光,进不了阳间。再就是长桥之长以及雄伟程度出乎意料,所以那本书上的文字才会不够用。
老道人吩咐道:“走上一走,试试看会不会塌陷。”
陈平安摇摇头,凭借直觉答复道:“肯定会塌。”
老道人没有质疑陈平安,一番思量,便走出自己打造的这方小天地。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大坑边缘,陈平安猛然坐起身,哪里有什么长河,更没有那个老道人,天地茫茫而已。身边两把飞剑,初一和十五。虽然不是陈平安的本命飞剑,但是一路跟随陈平安远游,朝夕相处,相依为命,早已心意相通——一个沉默,一个愧疚。
陈平安系好养剑葫,伸出双手轻拍了两把飞剑,安慰道:“我们仨都还活着就很好了。再说了,下次我们肯定不会这么憋屈,何况如果不是你们帮忙挡着,我可撑不到魂魄离体的那一刻……”
他止住话头,因为发现初一和十五一个愈发沉默,一个愈发愧疚。
陈平安站起身,一拍养剑葫,一边走一边嘀咕道:“你们先回这里,咱们要赶紧入城,去找莲花小人儿!这一路上未必顺遂,没了你们,我现在跟人打架真没什么底气,如果不好好休养个十天半月,别说这个老魔头,就是那个会御剑的孩子都轻松不了,稍后说不得就要你们俩帮着开道。”
两把飞剑回到养剑葫内,陈平安独自走向南苑国京城。
距离城头越来越近,法袍金醴也逐渐从金色变回了白色。
陈平安心中了然,回望一眼。身后以牯牛山为中心的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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